(沙柳)
身处在繁华县城的我,每当夜深人静时,耳边响起迷糊爷爷,豁牙露齿唱陕北民歌的声音,而这种苍老的声音好似从前世而来,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多年以后,曲中思念今犹在,不见当年梦中人。让人听着、听着不禁泪眼朦胧,更是在这种半原生态半现代化的乡村,让我不得不对先民们肃然起敬,恍惚间,好像回到那个时代,只见一位老者坐在一座黄土山上,身边懒散的躺着几位精壮的少年,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株野草,两眼充满了爱意,望向远处的山那一边。老者,把手里的旱烟锅子往烟袋上一缠,插入后腰带上,双手往袖筒里一筒,张嘴就唱到:
上一道(那个)坡(来)坡(哎哟哟哎)
下一道(哎嗨)梁(哎哎),
想起了(那个)小妹妹(哎哟哟哎),
好心慌(哎嗨)。
你不去(那个)掏菜(哎哟哟哎)
崖畔上(那个)站(哎哎),
把我们的(那个)年青青人(哎哟哟哎),
心扰乱(哎嗨)。
你在(那个)山(来),上(哎哟哟哎)
我在(哎嗨嗨)沟(哎哎),
探不见的(那个)拉话话人(哟哟哎)
招一招手(哎嗨)。
……
月色朦胧,一场浓雾席卷而来,我却困在浓雾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呼喊不出声音,唯有源源不断的歌声……
翌日,太阳爬上山头,浓雾渐渐散去,山坡在晨光中呈现出来,一切好似梦境所示,唯独老者与少年,随风而逝,几只羊子悠闲吃着青草尖儿。记忆的阀门,锈迹斑斑,离别的时候,总是秋雨不绝,就像万紫千红的江南,也有一半欢喜,一半忧愁。陕北民歌是黄土高原上的一种精灵,它具有无可比拟的时空穿透力。岁月消逝了,历史更迭了,就连故事都变老了,只有民歌在依然传唱,它与土地一起生长。
陕北民歌是陕北人最直接的宣泄方式,它煽动着想象的翅膀,从心里、从喉中自由地飞出。岁月悠悠,时光穿梭,在这个初春的季节,细雨蒙蒙,当我再次走入雨林,感受着这份孤独,我的心里,泛起了温暖而甜蜜的笑意。只因知道,无论多少苦涩,多少离别,都会用一颗宽容的心去包容、去珍惜。
我知道,世间有些情爱,只能放在心底深爱,偷偷地爱、默默地想。也许,只有黑夜才能将偷偷相爱的两人紧密相连,尽管现实让他们不敢有半点期许,尽管道德让他们不能有半点含糊,但心儿与心儿悠悠牵挂万千,无论山阔水远,还是地北天南。不信你听听这首民歌:
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叫一声哥哥你进来。眉对眉来眼对眼,眼睫毛动弹不言传。
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有两句话儿难开口。抓住胳膊捧起手,扳转肩膀亲上个口。
砂糖不如冰糖甜,冰糖不如胳膊湾里绵。砂糖冰糖都吃遍,没有三妹子唾沫甜。
蛐蛐儿爬在暖炕头叫,哥哥的心口嘣哟嘣的跳。羊羔羔吃奶双膝跪,搂上个妹子没瞌睡。
一对对母鸽朝南飞,泼上奴命跟你睡。墙头上跑马还嫌低,面对面睡觉还想你。
你是哥哥的命蛋蛋,搂在怀里打颤颤。满天星星没月亮,叫一声哥哥穿衣裳。
满天星星没月亮,小心跳在狗身上。街上当心有狗坡底里狼,哥哥你小心人碰闯上。
陕北民歌里的直白,敢爱敢恨,黄段子中不失白描,粗犷中见真情,细腻中见性情。比如:前半夜想你吹不灭个灯,后半夜想你翻不转身。又如:擦一根洋火点上个灯,长下一个枕头短下个人。长下一个枕头短下块被,一个人睡觉好灰气。一个枕头一条毡,一个人睡觉这么难。你说它直白吧,又有点含蓄,你说诙谐吧,又有点酸。
你不要小看了这些土著似的先民们,在这片土地上谁也没有他们放得开,拿我们现在的陕西话来说:“浪漫的增怂,风流的日塌了。”你听:
一根干柴顶门哩,
哥哥不来是哄人哩。
不来就说不来的话,
闪得妹子把门留下。
叫一声哥哥快往上爬,
干妹子浑身麻上麻。
三十三颗荞麦九十九道棱,
干妹子虽好是人家的人。
我揣你的奶头你揣我的手,
心思对了咱交朋友。
陕北民歌涉及到性爱、也涉及到了情感,当然,如果脱离了二者,那也成不了具有地域特色的民歌或酸曲了。陕北民歌不仅仅涉及真性情、真情感。也出现在男婚女嫁的喜事场合。早些年,农村出嫁女子或引媳妇子,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汉们,喝上二两烧酒,将手里的旱烟锅子,往腰里一插,单膝跪在炕皮上,双手手端住酒盅盅豁牙露齿的唱到:
什么它有嘴儿不说话哎
什么那个无嘴儿叫呦噎喳咿呀啊呜喂
什么哟有腿儿不走一一个的路啊呜喂
什么哟无腿儿转哟天涯咿呀啊呜喂
另一老汉,双手接住酒盘盘唱到:
茶壶它有嘴儿不说话哎
铜锣那个无哪叫哟喳依呀呜喂
桌子哟有腿儿不走-一个的路啊呜喂
票子呦无腿转呦天涯依呀呜喂
这边唱吧,那边又开嗓,只听:
什么它开花面朝天
什么那个开花颠呦倒起依呀鸣喂
什么呦开花路旁一个的站呀啊呜喂
什么呦开花不哟见面依呀呜喂
洋烟它开花面朝天
茄子那个开花颠哟倒颠依呀呜喂
马莲哟开花路旁一个的站呀啊呜喂
苍苗呦开花不呦见面依呀呜喂
……
端出去的烧酒,又端回来了,这时要是主人家曲穷,只能双手手接下酒盘盘自己喝下。一般情况下,能对上三四个轮回,这边唱吧,那边又开嗓,这叫有去有回。此时,喝烧酒不是重头戏,斗歌才是主场,同时把整个酒摊场烘托到高潮。当然,这也是检验主人家为人处世及家境殷实状况,一直要闹腾在后半夜。
比如这组民歌:沙糖冰糖都尝遍,没有妹妹唾沫甜。羊羔羔吃奶双膝膝跪,搂上妹子我没瞌睡。一把搂定你细腰腰,好象老羊疼羔羔。酸的日怪,美的透彻,赤裸裸的描写男欢女爱的场景,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当然,从精神方面来说,诙谐、不嫌羞、臊、粗犷豪放;从艺术方面来说,大众化、形象化、细腻、饱满。有时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些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老汉们,竟能张口就来,声情并茂,着实让人有些遐想。曾几何时,刮起了一股陕北风,这些乡野的酸曲小调,登上了历史的舞台,红遍了大江南北,让更多的人了解到陕北这块神奇的土地,孕育出这些粗犷的汉子,尤其是喝上二两烧酒后,红眉涨脸,拦羊嗓子回牛声,吼上几声,即使给个皇帝老子也不换。
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两性之美,尤其是七八十年代的陕北老汉吸自种的老旱烟,那装烟、压烟嘴儿、磕烟锅儿思考问题的一连贯动作行云流水,或是女性梳辫子、甩辫子、纳鞋底等神形动作。你看这首多形象:
这么长的个辫子探呀么探不上个天,
这么好的个妹妹呀见呀么见不上个面。
这么大的个锅锅来下呀么下不了两颗颗米,
这么旺的些火来呀烧呀么烧不热个你。
三疙瘩的石头两呀么两疙瘩瘩砖,
什么人呀让我心呀么心烦乱,
什么人呀让我心呀么心烦乱。
当然,陕北民歌(酸曲)并不是粗俗的黄段子,是先民们解决了温饱问题后的一种消遣;是时光打磨出来的黄土之魂。这也是男性情爱中最勇往直前的精神,毫不掩饰地袒露心底里最直接的要求,不虚伪、不做作、不矫情。它野性、泼辣、粗犷、原生态、自然、率真、纯情、执着。比如这组酸曲儿:
水蘸麻绳三股股拧,
打死打活不回心。
水蘸麻绳墙墙上挂,
靠你们老小管不下。
砍断脚跟筋还在,
拄上拐棍还要来。
听说妹妹上了吊,
眼泪和泥盖起了一座庙。
泪蛋蛋本是心头的油,
谁不伤心谁不流。
阎王殿前双胳膝膝跪,
阴曹地府咱一搭里睡。
手拿铡刀取我的头,
血身子也要和你头对头。
陕北民歌也体现在招待朋友的酒席上。为人处世,憨厚热心肠,接下来的民歌体现出男女不同的为朋友,用民歌来招待客人。体现出真性情和豪爽,有道是,你对我好来,我拿出心肝对你好:
二锅头烧酒掏钱买,
为待那个朋友拿(哟)出来(咿呀啊呜喂)。
一样的烧酒一样(一个)的菜(啊呜喂),
一样的朋友一样的待(咿呀啊呜喂)。
象牙的筷儿来散开,
银壶那个筛酒金(哟)盅来(咿呀啊鸣喂)。
四个的菜碟四下(一个)的摆(啊呜喂),
迎婆姨(那)有酒大碗里筛(咿呀啊呜喂)。
而这首民歌,更体现出男女热恋的饱满感情,缠绵后忧愁,我们现代的人,也未必能有如此才情,谁曾想出自那些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先民嘴里,真是生活给予不了温饱,唱个曲儿解心焦。
说那骑马要骑“花点点”,
说那交朋友要交“花眼眼……
说那交朋友要交“魂儿牵,
说那放风筝单等哟三月(那)......
说那糯米的牙齿哟尖对尖,
说那好婆姨出生在哟那个柳树.......
说那个张家畔的妹子哟模样儿甜,
说那缸里头没水哟后生抢着担……
过去的年代,由于陕北地处贫瘠的黄土高原,靠天吃饭的先民们,不得已,只能到外地去谋生,有走西口的,有赶牲灵的,有走后套的,有做长工的,有做小生意的,离乡背井远去他方。走时,亲人们常泪眼相送,走后,亲人们则日盼暮思。
人凭衣衫马凭鞍,婆姨凭得男子汉。
白布衫衫黑褂褂,跟上哥哥寻下家。
白布衫衫拉得宽,穿上漂亮心喜欢。
白布衫衫四页页裁,越盛越热离不开。
抓住胳膊拉住手,搬转肩膀亲上个口,
镰刀弯弯种红豆,你是哥哥的连心肉。
对面山上一道弯,知心话儿没拉完。
一把拽住你的手,说不下日子不让你走。
先民们,在这个瞬时变迁的世界里,真不敢去想,憨厚老实的人,在历代的游牧,农耕的冲击下,也许忘记了先秦的母语,讲的鞑靼语,穿着也不再那么优雅,泥腿把子也可以跨上马背,叱咤疆场。比如我们身旁的杨家将无敌,精忠报国的佳话,又如明末清初米脂人士李自成闯王霸业,近代史刘志丹、谢子长、李子洲等先烈。陕北民歌不只体现男欢女爱,题材非常宽泛,包罗万象。比方战争年代,所唱的民歌:“骑白马,挎洋枪,三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儿嘿呦,打日本就顾不上。要穿灰,一身身灰,肩膀上要把枪来背,哥哥当兵抖起来呼儿嘿呦,家里留下小妹妹。”通俗易懂的歌词讲述了,战士为了保家卫国只能丢下心爱的姑娘。
陕北民歌是劳动人民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而集体创作的一种艺术形式,在不同的时期内,便用这种艺术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比如这首歌颂人民当家做主的民歌:
太阳一出来呀,
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哎咳咳咳咳,
满山红哎哎咳哎咳呀,
共产党救咱翻了(呦嗬)身(哎咳)呀。
旧社会咱们受苦的人(是)人下人哎哎咳哎咳呀,
受欺压一层又一(呦嗬)层(哎咳)呀。
打下的粮食,地主他拿走哎咳呀,
咱受冻又受饿,有谁来照应啊哎咳呀。
毛主席领导咱平分土地哎咳呀,
为的是叫咱们有吃有穿呀哎咳呀。
往年咱们眼泪肚里流哎咳哎咳呀,.
如今咱站起来做了主人哎咳呀。
天下的农民是一家人哎咳哎咳呀,
大家团结闹翻呦身,哎咳咿呀咳,大家团结闹翻身。
一首首陕北民歌,鼓舞无数人的斗志,让千千万万的受苦人团结一心,推翻了腐朽的旧制度,建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政权。随着改革开放,人民生活日益富裕起来,精神生活也在逐步提高,陕北民歌是先民们智慧的结晶,是经历了千锤百炼,流传下来的,目前存留下来的也不足300来首。
它是用老镢头镌刻在黄土高原上的一朵奇葩,这朵奇艳之花,经久不衰,永不凋谢。
沙柳,原名:王利雄,字:觉也,号:疯癫散人,男,1985年出生于陕西神木,榆林市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煤化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燕赵文学签约作家、媒体编辑、记者、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在《诗选刊》《诗人周刊》《作家报》《诗导刊》《陕西日报》《当代》《阳光》《河南文学》《陕西文学》《山东诗歌》《安徽诗歌》《陕西诗歌》等发表诗歌、小小说、散文百余篇(首);诗歌作品收录《中国当代诗人诗选》等书中;小说《悲情黄土地之命运篇》收录《在希望的田野上》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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