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故乡的记忆,只停留在20岁之前的那些岁月里。年少无知的心对此没有一丝牵挂,肆无忌惮地践踏着她的温暖。岁月无情地更迭,故乡也越来越远,直到有一天,莫名地触碰到记忆深处,模糊中渐渐搜索出仅存的印迹,那些零星的碎片从大脑角落慢慢挣扎出来,开始合拢,就像一幅扯碎了的旧照片重新粘合,渐渐地,村庄、院落、老屋、树木开始清晰起来,一座座村落在那片黄土地上悄悄的重新站立。
20年的光阴,除去不懂事的孩提时代,能装到记忆里的东西不过也就短短10来年的经历。生活贫困、单调、无助,似乎对村庄有些怨言,“农村”这个词时常戳痛我的心!
我唯一钦佩的,是祖辈们选择了那块风水宝地作为栖息之所。村子南边,一座座丘陵携手相连,似一排士兵,威严矗立,守护着村庄。顺势而下的水流,冲刷着墨绿色的山体,形成了鲁中盛名的乌河源头。水流绕村西行,山水相间,村河相映,多年以后,这道美景俨然一幅山水画,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故乡的村庄像黄土地上长出的蘑菇,几条土路将它们连接起来。我居住的村子虽然不大,但至少已有600年的历史。祖辈们不知从何处来到此地,可能是流浪,也可能是生活所迫,更可能是战争,600年来村里人喝着同一条河里的水,没有人意识到多年以后村落会被无名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散落的村庄在渐渐长大,黄土地被人们侍弄的十分温顺,每个人都沿袭着固有的生活,集体公有制成为那个时代最公平的法则。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有一天,公有制变成了土地承包制,人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那些曾经是地主出身的人们,一听集体要给他们土地,神色不寒而栗,绝不相信这是真的。当地主的帽子不再那么沉重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公平、平等在那个时代出现的频率最高,土地里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产量越来越高,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丰衣足食,天然食品随处可见。
人们每天勤劳地耕种着,却没有发现一座座工厂悄悄的出现,逐渐逼近村庄。当“征地”这个词语走近村人的身边,可怜的庄稼在一阵阵机器的轰鸣声中倒下,并且注定不会再从这片土地上站起来。土地在一天天减少,空气在一天天变得污浊,年轻人充满欲望的心在不断膨胀,他们陆续走出村子, 让城市的风吹去“农民”的符号,成为工人、老板,或者其他身份。村子停止了生长,一间间房子开始闲置,无人过问,像极了斜靠在院墙边晒太阳的老人。
不经意间黄土地长出了座座高楼,新兴居民的字眼在悄悄地代替着农民。搬迁令随之而来,像一道圣旨,让人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祖辈相依生存的家园。
群居是中国老百姓特有的生存方式,搬迁后的人们还生活在一起,生活习性却发生了改变。失去了从前在大街角落聚集的人群,成为这座城市的陌生居民,乡亲情被慢慢放大,想起老家的温暖。冬天来临,大堆大堆的柴火从落败的老家运来,抵挡寒冬的侵蚀。缕缕炊烟从楼道顶上蹿出,似乎又回归了农村的生活,渐渐地,人们习惯了半城半农的生活。
我试图迈进破旧的老房子,可蜘蛛网已布满每个角落。斗大的蜘蛛像一个个古怪的精灵,附着在粘稠的网上,网越来越大,整个屋子已成为它的天下。渐渐地,没有人再去打扮旧村,一阵阵大风雨过后,无助的老屋轰然倒塌,变成一堆废墟。
被移上楼的村民的子孙纷纷加入到争当城市人的行列,可土里土气的普通话拗口难懂,始终无法摆脱“土”身份。然而,随着新生代的茁壮成长,给城市的准一等公民剥去了坚硬的外壳。他们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一部分。故乡,真的成为最遥远的回忆,只有站在故乡祖辈的墓冢前,才会打开与故乡的链接,仔细咀嚼故乡的味道。终有一天,当一座座横七竖八的坟茔消失在时间里,故乡最后一抹记忆将被彻底掩埋。
我时常在闲暇之余,特别是郁闷,不如意的时候,站在高高的阳台上,透过层层雾霭,远望故乡。故乡,渐渐成为一个词语,成为我们这辈人收藏记忆的地方,她消失在黄土地上,却生长在我的心里,越来越丰腴。
(孙万章:文学学士,记者,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淄博市临淄作家协会主席。1990年开始业余写作至今,以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为主。发表文学作品多篇,获奖多次。现供职于《齐鲁石化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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