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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摘下口罩的一端，把它从面皮上掀开，让我看了她的脸，然后，迅速恢复原状。我也重复了同样的动作。现在我们又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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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粗鲁的抓住她的肩膀，扳过她身子，盯着那两汪黑漆漆的水泽，试图把它拉近。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焦渴，我们相互努力着，希望唤醒对方蛰伏的身体。但仅仅持续了十几秒钟，我们就都松懈下来，在最后的失落到来前，我放开了她的身体，说我们随便走走吧！她沉默地顺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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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和羊同时来到一条小溪边喝水，羊走到狼身边，说你弄脏了我的水，狼说你找死，我在水的下游，怎么可能把你的水弄脏。羊说你的祖先就曾用这个借口吃掉了我的祖先。狼本来今天吃得很饱，不想拿这只羊开胃。就没再理它，继续喝水。羊以为自己的道理折服了这只健壮的狼，就要求狼必须为自己的祖先向它道歉。狼觉得这只羊很烦，就把它扑倒，咬死了它。羊临死的时候说，我早就知道你和你的祖先一样不讲道理。
我讲完了这个故事，也要求她讲一个。她说我也讲个狼和羊的故事，
狼和羊同时来到小溪边喝水，羊看到狼来了，就先让狼喝。它早就听说过狼和羊在溪边喝水的故事，所以，它不肯把嘴伸到小溪中，这样狼就没有借口来吃它了。恰好今天狼吃的很饱，所以喝完水就离开了。羊觉得自己很明智，想到下一次遇到狼，一定还要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狼。
我说我就是一只狼，而且是一只饥饿的狼。她说我不信，看你怎么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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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的脸，其实是看着一方细绒口罩和两只镶嵌在它上面的眼睛。过了好一阵，我说你说得没错，我是吃不到你，因为羊戴上了口罩。她做了一个摘口罩的虚假动作，然后，我们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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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和羊来到溪水边，相视了一眼，狼摘下口罩喝水，羊观望着。等下游的狼喝完，羊才把嘴伸到溪水中。待羊喝完重新带上口罩，狼走过来，说谢谢！
狼和羊来到小溪边，羊没想到在这里碰到狼，想跑已经来不及，就和狼对峙着。狼扑过来，在最后一刻，发现羊带着口罩，在半空中踅转身，做了一个高难动作，跑掉了。
狼和羊来到溪水边，羊看到下游的狼正在喝水，想到了被无理吃掉的祖先。就摘下口罩，把嘴伸到水中，偷偷吐唾液。狼发现了羊的小动作，大惊。没怎么想就扑过来，咬死了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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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一片草地上坐下来，背靠着背，望向各自方向的天空。我说看到了一只鸟。她说我也看到了一只，只是她是云做的。你有那么多狼和羊的故事，可我只能讲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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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乎是一幅已被定格为古典的浪漫画面，阳光，青草地，背靠背席地而坐的男女，望向天空的眼眸，眼眸尽头蓝的天，白的云，恣意滑过的飞鸟。或许还有清风拂过，微微鼓荡起衣袂。我开始寻找她的手，很快我们的手就碰到了一起。她的手被一层薄若无物的橡胶手套包裹着，而我也同样。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手套和手套摩擦在一起，发出艰涩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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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草地上站起来，手手相握，走向草地边缘的树林。草地上生长着各种小花，有蝴蝶梦一样忽闪着翅膀飘过，后面洒落下一小段委婉的波光。一个孩童偏离了道路，奔向草地花阳伞下聚精会神看书的少女。有奔跑的姿势，没有奔跑的速度，犹如在浓郁的光阴中逆泳。孩子的父亲驻足观看，母亲及时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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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边缘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玩手机的人，非常的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一头自然的卷发，包裹着一张瘦小的脸。我们在他的身旁坐下，他马上站起来走开，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手机。也许他是怕我们窥到什么，也许他是真的要走了。
在我说话时，她一直没有开口，但看得出她在倾听。有微微的风声从树林里传过来，仅仅持续了几秒，又停息了，但松香仍不时的暗送过来。一只灰色的松鼠在脚前倏忽蹿过，没做一丝停留，就消失在林中了。我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她脸上的口罩不见了，一张明净的脸呈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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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着衣服走向你的身体，我带着口罩走向你的身体，而你也以同样的方式走向我，我们被一种情境所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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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要戴着口罩？如果我见到你时，你给我带来的一张自然无欺的裸脸，我是不是会转身而走？不，也许我会摘下口罩，但这样的情况没有发生，我们都有备而来，凭着一方小小的布片，认领了同类。口罩不是性别的表征，它只证明着某种情境之下的认同。你摘下口罩那一刻，我与其说是喜欢上了你的脸，不如说是你这个动作柔化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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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脸就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外部符号，我们凭借一张脸辨认他人，也被他人所辨认。我们看到一个人，看到他（她）的脸，看到上面的表情。如果没有表情，脸就只是一个刻板的符号。我们通过脸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只有通过脸上的表情才能洞悉他（她）的内心。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仅具有符号意义，只有表情才能赋予它生命。而一张被布片遮住的脸，它符号的意义无形消失，我们只能看到一种整齐划一的形式。所有人都戴上了一副面具，所有人都被迫隐去了自己。
（李云风：原名李云付，一九六六年出生，在《阳光》《作家天地》《骏马》《百花园》《延安文学》 《朔风》 《 红豆》 《 杂文月刊》 《 散文诗世界》等几十家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诗歌，获得2011——2012年首届延安文学奖，首届浩然文学奖入围奖，吉林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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