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热得不同凡响。烈日炙烤着东湖,似乎要努力地把湖水烤干一般。可是,东湖波澜不惊,流云的倒影也从容不迫,一如往常闲庭信步。岸边的水杉、梧桐用繁茂的枝叶织出一张张密密实实的网,牢牢地兜住灼热的阳光,合力打造出一大片一大片清凉的浓荫供游人憩息。一位耄耋老人怀抱一把吉他,站在树荫下自弹自唱。声音有些暗哑,中气不太充足,然而吐字清晰,音调准确,旋律不太连贯也不影响他情感的抒发。
他独自对着湖面深情地歌唱。有人路过,有人驻足围观,有人热情地鼓掌,他已经见惯不怪了。有时一曲唱完,也转过身来给人鞠鞠躬,说声谢谢,然后又陶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认识他的人说,老人一年四季,只要不刮大风下大雨,几乎每天都要到湖边唱一会儿。
老人的歌很特别,清一色的爱情歌曲,美声的,民族的,通俗的,他的脑子里不知道存储了多少首爱情歌曲。
这让许多人颇有些不以为然。有的撇撇嘴:“切,都啥年纪了,还情啊爱的!”有的摇摇头:“这老头中邪了,天天对着湖面唱情歌。”还有更难听的:“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了还满肚子花花肠子。”
那天我又到绿道散步,老人正站在湖边自弹自唱。我悄悄走过去坐在他身后的长椅上静静地倾听。《喀秋莎》《At Last》《林间小路》《绿岛小夜曲》《黄玫瑰》《月亮代表我的心》《站着等你三千年》,哇,老人唱一曲歇一会儿,居然一连唱了近十首歌曲才结束这天的“功课”。
我鼓掌赞叹:“老人家唱得好啊!”
老人点点头,笑了笑说:“谢谢!”然后坐到我身边拉起家常来。
闲聊中得知老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武汉医学院毕业,是心脑病科专家,援过非,到美国讲过学。老人有一个非常漂亮、聪明、贤惠的妻子,她喜欢唱歌,热爱跳舞。单位每次举行联欢活动,都少不了他妻子一个节目——要么唱歌,要么跳舞。妻子的歌声温柔、甜美、抒情,洋溢着对生活的赞美与热爱。一曲唱完,余音绕梁,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妻子身材修长,丰满而匀称,天生就是一个舞者。每当音乐响起,她的神情举止乃至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像一个个快乐的音符,随着优美的旋律旋转、游走、跳动、起伏。台下的观众看了都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夸赞:“好!”“太精彩了!”
老人说起妻子来眉飞色舞,完全不像一个耄耋之人。
老人说妻子原本是他的病人,治病过程中慢慢成了朋友,而后成为情人,再往后就成了一家人。老人说完这些,脸上洇出一片红晕,幸福得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您妻子……”
老人目光转向湖面,用手一指:“她在那儿。”
我心里一沉,没有接话。老人并不看我,接着往下说:“妻子过世多年了,我把她葬在了湖里。她喜欢唱歌,我唱歌给她听。她喜欢跳舞,我就给她弹琴,给她伴唱。我每天都来,给她唱歌,给她弹琴,看她在湖面上跳舞。”
老人兀自诉说着,我的两眼早已模糊成一片了,仿佛看到清澈的湖水中一个仙女般的丽人在轻歌曼舞,飘渺的仙乐从湖底升起,在空中弥漫,轻纱一样、薄雾一般笼罩着我,世界一片宁静。
(陈敦文:湖北京山人,作品散见于《东方少年》《中国校园文学》《星火》《人民文学》《杂文报》等各类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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